2014年，特斯拉刚向中国交付首批Model S之时，国内对于电动汽车的认知仅停留在“电动大玩具”的初始阶段，充电桩等必要的基础设施寥寥无几。

一批想要在中国电动汽车行业塑造规则的跨界造车人士同时开始探索。然而在历经多轮的行业洗牌之后，大多数公司相继淡出舞台或更换增加了增程（混动）技术路线，唯有李斌带来蔚来汽车，仍在坚持一场长达十余年的纯电长跑。

纯电动路线意味着不仅要改变用户对动力形式的认知，还需要在基础设施上投入更高。蔚来早期在换电网络和用户社群上进行了大量投资，承受较大的资金压力。2019年，成立仅五年的蔚来经历严重资金危机，却最终凭借布局的换电网络和用户社群的支持度过难关。

随后几年，新能源汽车行业经历价格战、补贴退坡、疫情冲击。不少品牌在压力下选择“快钱”路线，多推油改电、增程车型、缩减研发投入。蔚来则持续在换电、芯片和操作系统上加大投入，虽然财报数据长期承压，但李斌始终将其视为面向长期用户价值的投资。

转机，也在无声中到来。今年前7月，中国纯电车型销量增长35.2%，增程车型增长12.1%；其中，7月纯电同比增长24.5%，增程同比下降11.4%。这一转变促使多家此前侧重增程路线的汽车公司开始密集推出纯电车型，包括理想、问界等品牌均加速了纯电产品布局。

站在趋势发展的风口，拥有最深厚纯电技术底蕴的蔚来顺势站稳。2025年7月底，乐道L90上市，首月销量就破万，成了蔚来历史上“破万最快”的车型。紧接着，全新ES8预售，小订数据甚至超过了L90。两款车型形成产品组合效应，推动蔚来销量显著提升。

蔚来第二季度财报显示，当季共交付新车7.2万辆，环比增长超70%；营收190亿元，综合毛利率回升至10%，部分业务毛利率首次转正。公司预计第三季度交付量将达8.7万至9.1万辆，营收有望突破218亿元，均创历史新高。

李斌在二季度财报电话会上表示，新产品的成功充分证明了公司过去十年、坚持的可充可换可升级纯电技术路线，能够创造超越期待的用户价值，并越来越被用户所感知和认可。“两款新车将引领大三排SUV进入纯电时代，也将带动其他车型销量增长。”

在一次小范围媒体沟通会上，李斌向界面新闻透露，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蔚来内部只有约1%的人相信公司能在2025年四季度实现盈利。但随着乐道L90和全新ES8等新车的市场反馈，内部士气逐渐提升，销量和经营也重新回到增长轨道。

从L90到全新ES8，摸索“爆款方法论”

汽车行业竞争的本质是产品的竞争。过去蔚来在换电网络、用户体系等长期投入方面深耕，但在产品显性价值上有所不足，甚至被部分用户调侃“肉埋在饭里”。乐道L90的推出，意味着蔚来开始尝试把产品力更直观地展现出来。

李斌向界面新闻等媒体表示，制造爆款的难点在于能否提前预判细分市场的3至5年发展趋势，并判断现有技术储备能否与目标用户需求匹配，从而形成差异化功能。

乐道L90面向家庭用户，主打大空间、智能化座舱和可控用车成本，切入20万至30万元主流价格带。它精准覆盖了价格敏感与体验升级之间的交集，满足家庭出行的刚性需求。花旗银行分析师在一份报告中表示：“目前市场上的所有七座纯电动SUV产品里，L90在性价比和功能方面无疑脱颖而出。”

界面新闻了解到，过去四年乐道产品团队到全国各大城市进行大量用户调研，将家庭出行的痛点转化为研发优先级，确保产品与中国主流家庭需求匹配。李斌也表示，蔚来在产品定义阶段积极向同行学习，对用户广泛认可的配置尽量快速响应。

与此同时，蔚来对现有车型的改进也开始主动迎合当下新能源汽车市场的消费者共性需求，向实用性靠拢。比如，ET5将竖屏改成横屏，加上了AR-HUD，还可以免费选装慢充交流口，这三项功能是上一代ET5在售期间，用户集中提出的改进诉求。

蔚来全新ES8则定位全场景纯电大车，和第二代ES8相比，更侧重于商务出行，并兼顾家庭用车需求，这也是服务于蔚来品牌集体转向行政产品的路线。一位要求匿名的汽车行业分析人士向界面新闻指出，此前蔚来品牌定位的中产群体受宏观经济影响较大，转向行政市场或能扩充目标市场容量。

值得关注的是，蔚来全新ES8作为品牌的锚点车型，也承担起价格体系重塑的角色。二代ES8因产品定义与成本错位导致售价偏高，在行业价格战中处于不利位置。全新ES8通过精准的成本控制和配置优化，在保持豪华感和科技感的同时，实现了价格体系的重新校准，为品牌形象和销量提供双重支撑。

为了保证交付节奏，蔚来在新车发布后迅速调整供应链，并根据订单预估提前备货。李斌甚至亲自与供应商沟通，确保产能爬坡不出现瓶颈。这种执行力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产能与市场需求错位的风险。

蔚来长期建设的换电网络、服务体系和用户社群，为两款车型还提供了稀缺的非价格竞争力。L90用户享受换电便利，ES8用户体验到高端服务；平台化与供应链复用进一步优化了毛利和库存周转。

蔚来CFO曲玉在财报电话会上表示，依靠过去10年的纯电技术积累，关键零部件的自研以及持续的采购和成本控制的措施，使得蔚来在像L90和ES8这样的旗舰新车型上不仅可以做到有竞争力的产品，还实现了系统性的全面降本。曲玉称，到今年四季度，乐道L90和ES8的毛利率目标是20%。

坚持难而正确的事，十年技术投入等待回响

今年以来，李斌多次对外强调，纯电产品黄金时代的拐点已来。在他看来，用户在纯电产品上获得的体验收益远远大于因加电不变造成的体验损失。L90和全新ES8的市场表现，也被视为蔚来十年坚持投入的阶段性收获。

蔚来的技术护城河建立在自研芯片、全域操作系统和智能底盘等硬科技体系上。其中，神玑NX9031是全球首颗量产的5纳米车规级智驾芯片，其单颗算力与满血版英伟达Thor-X同等。

当初蔚来传出要自研智驾芯片时，外界普遍质疑其资金承受力，并认为其过分强调长期价值而忽视企业健康运营。但事实证明，神玑芯片的量产上车不仅让蔚来掌握了智能驾驶核心技术的自主权，也在交付周期、系统效能和成本控制上建立起优势，完成了从技术自立到商业闭环的关键跨越。

李斌透露，过去每辆蔚来车型上会搭载4颗英伟达ORIN芯片，去年共采购约80万颗，总计花费了3亿美金。而自研的神玑芯片应用在第三代平台车型后，单车可以节省1万元。

如果说芯片是智能汽车的大脑，那么全域操作系统便是其灵魂。蔚来发布的天枢SkyOS是首个智能电动汽车全域操作系统，致力于实现更安全、流畅和智能的驾乘体验。这种从底层芯片到上层系统的全栈自研能力，构成了蔚来软硬件深度融合的核心技术壁垒。

李斌告诉界面新闻，蔚来过去的研发投入中，约六至七成集中于技术层面，覆盖从底层芯片、操作系统，到平台架构及整车研发的全链条。随着技术体系逐渐成熟，多车型、多品牌乃至海外市场的拓展，正在不断摊薄前期投入，并展现出显著的规模效应。

“造车是长跑过程。我们首先建立的技术体系能力可能在起步阶段让我们比其他人更慢，但越往后跑越轻松。这也像盖楼一样，地基往深了打别人会猜测为什么还没有出地面，但这可以把楼盖得更高。”

乐道L90可被视为蔚来技术体系迈向大众市场的关键一步，成功将蔚来十年技术创新与体系能力的集中释放和大众化落地，将公司的长期投入转化为消费者可感知的实际产品价值，而其市场首月交付破万的积极反馈，无疑是对这些投入价值最有力的回应。

蔚来选择了一条更具挑战却潜力更大的路径，通过突破核心技术和构建系统能力，推动行业升级与中国品牌的全球竞争力。尽管这种长期主义与实干精神短期内未必被市场充分认可，但其产业与战略价值，值得获得资本市场更深入理解与耐心。

危机产生内部共识，将1%转化为100%的可能

李斌是富有危机意识的企业家，他曾在2023年接受界面新闻等媒体采访时公开表示，不能将长期主义作为不做好短期执行的借口，但他同样承认，想要在组织上下形成对效率优先的认知并易事。

“组织想要达成共识并形成流程和文化机制是很难做到，它需要外部的压力才能推动共识的形成。”李斌向界面新闻表示，“最好的时候容易做差的决定，反过来差的时候也可以做好的决定，这就是组织进化的过程。蔚来经历过两次危机组织变革，已经形成韧性和成长学习能力。”

从去年开始，蔚来在内部进行了体系化梳理，并于今年一季度开始实行“基本经营单元（CBU）”。每个单元必须建立明确的经营目标、成本目标和投资产出目标。每个员工也要填写工时，来计算在项目上的花费时间和产出成果。

研发环节率先被调整。蔚来内部要立项开发一个新功能或优化一个旧功能，都需要充分说明该功能是否有用户价值。李斌的要求是，各研发条线要将人力集中在高产出项目上，减少非必要项目支出。按照估算，每季度的研发费用将下调为20至25亿元，研发效率提升20%以上。

销售端也被纳入CBU管理逻辑。每一位蔚来销售人员也被视为一个基本经营单元，对其业绩的评估方式不再是看卖车的数量多少，而是关注销售动作占用了公司多少成本，又带来多少利润。卖不同价格段的车型，销售拿到的回报也不一。

这种调整甚至延伸至能源网络。按照基本经营单元机制，换电站不再由能源团队根据用户活跃轨迹推算建站，转而由由区域公司销售团队负责投资建设。他们将根据换电站建站成本与销量产出和换电服务费用计算ROI，从高到低排序建设。

蔚来内部已经明确今年四季度盈利的重要性，它直接关乎到品牌健康度和市场销量表现。李斌认为，蔚来汽车需要在当下节点向外界验证，长期投入能够在15万辆销量规模的基础上得到变现。

过去两年，蔚来遭遇销量下滑时，都曾有过短期的组织调整和强化经营意识的要求，而只有这次，全员几乎都进入到“战时状态”。李斌已经向内部传达，2019年蔚来汽车是依靠外部融资走出危机，而这一次要靠自我造血走出低谷，每一个人都要对所负责的业务承担经营结果。

内部正在形成前所未有的共识。从高层到一线员工普遍意识到，唯有在压力下提升效率、强化执行，才能将长期主义的投入转化为现实回报。正是因为上下坚定了共同的信念，才把四季度盈利的“1%的相信”转化为“100%的可能”，也使蔚来具备了冲击盈利、迈向下一个阶段的最大底气。